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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南屋校友

从北白犀的眼泪到金三角之殇,这位音乐少女入围联合国地球卫士青年奖

Updated: Dec 20, 2021



我再也不来这儿了!

因为你们的现况总让我伤心,

尊重你们的生命,

擦肩而过时却又胆颤心惊。

我再也不来这儿了!

见证世界最后的白犀牛,

我唯一能做的,

竟是等待着你死去。

我再也不来这儿了,

如果你们都不在了的话……

生命不息,野保不止。

所以我们定能够相见,

在非洲的稀树草原上。

羚羊、斑马、豺狼、猩猩、狮子、大象、鸟鸽、野兔、狒狒、犀牛、Otils and Sara……

——MING,2018年2月写于奥佩杰塔保护区


▲MING在肯尼亚

如果你偶遇MING——这个出生在95年、本科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作曲系的女生,也许是在南京某个别致的酒吧,或是台湾的某家书店。她一定是妆容姣好,时尚干练。

而你一定想不到,她曾坐在非洲大草原的Safari车的车顶,高举双臂与风和草原一起自由呼吸;你也不会想到,她曾深入中缅边境小城勐拉,一个赌场、红灯区遍地的“法外之地”,与残忍的野生动物制品卖家周旋,拍下一手调查资料。

根据这次调研,她提出了“金三角生态可持续发展计划”,成为入围联合国环境署“中国地球卫士青年奖”的15位青年之一。

现在的她,正在准备申请纽约大学的影视配乐专业的申请作品,她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为世界创造带有中国味道的音乐,也加入到改变世界对中国的看法的行列之中。

“作为一个中国人,中国始终是我的标签,我希望我创造的音符可以传达‘哦!好中国的感觉哦’,做到这样就好了!”



落在非洲草原的眼泪


汽车行驶在东非大草原上,扬起一片尘土。成群的斑马偶有几个抬头一瞥,远处长颈鹿的脖子在稀树丛后时隐时现。

这里是奥佩杰塔保护区,位于肯尼亚北部,是东非最大的黑犀牛聚集地,也是一个可以集齐非洲五霸(即BigFive,包括狮、非洲象、非洲水牛、豹和黑犀牛)的地方。天气好的时候,可以看到肯尼亚山的全貌。


乘着Safari车在奥佩杰塔保护区追踪狮子,高举双手的便是MING

正值2018年的春节,一群中国年轻人,大年初二便集结在肯尼亚,希望能为野生动物保护、为中非关系做点什么,MING便是其中之一。


车上坐着的,也正是这群年轻人。虽面带疲色,却掩不住兴奋——他们就要见到守护世界上最后三头北方白犀牛的安保人员,接触到巨资引进的、可能是附近的保护区里最精良的武器装备。

一路颠簸,尘土飞扬,可坐在最后一排的MING,眼睛却是湿润的。

她不久前刚挂下的电话,来自中缅边境非法野生动物制品卖家阿金。“穿山甲的肉可以红烧,肝可以煲汤,血可以炒饭。”电话对面的阿金精辟地总结道,还不忘补充一句“穿山甲血炒饭很香的!”

假扮买家的MING听后将眼泪忍了又忍,以免被对方察觉,可等到电话挂下,她再也忍不住,脸憋得通红,眼泪打转,向身边的同伴重复刚才听到的话,越说越气,然后再也没办法继续。

提到当初来非洲,她说这本是个“冲动”的决定。那时她在台中读研一,某个没什么睡意的晚上,翻看着公众号,看到了黄泓翔的故事——闯荡南美和非洲,参演《象牙游戏》,为野生动物保护奔走。“我当时头脑一热!我说‘我也要做这件事!’”


▲在奥佩杰塔保护区,MING和黑猩猩饲养员合影


凌晨两点,MING立刻填好了报名表,“先斩后奏”地安排了一个遥远的行程。


热血上头却非一时兴起。把动物看作“永远值得信赖的朋友”的她,却不想仅仅了解动物。她跑去买了一摞书,文学类诸如伊萨克《再见非洲》《远离非洲》毕淑敏《非洲三万里》,历史类如《非洲六十年的独立史》《当代肯尼亚国家发展进程》甚至于《非洲黄皮书》《非洲经济发展报告》,为了更好地认识非洲,她仔仔细细地啃了一遍。

而谈到野保,颇有些“臭名”的中国买家,吸引了她和另外两个小伙伴的关注。他们选择“野生动制品买家的购买心理和内在原因”作为调研主题,尤其聚焦在中国买家。MING很快联系到喜欢逛古玩市场的同学、曾购买象牙制品的亲戚,以及必不可少的——阿金一类的卖家。

这才有了那样一通让她瞠目且愤怒至极的电话。用MING自己的话说,结束了采访的她,就像刚从地狱中逃出来的囚徒,披散着头发,耷拉着肩膀,用了好久才慢慢苏醒过来。


▲保护世界上最后三头北方白犀牛的猎犬们都很喜欢MING


当所有人都围着保护白犀牛的精兵强将,抚摸着酷炫的AK47等各式装备,MING却还沉浸在刚才的电话中,游离在外围,背对着大家,不知道是不是在流泪——这和平时的她太不像了,她是在Safari时胆子最大最先坐在车顶欢呼的那个,是刚结束十几个小时长途飞行就不知疲倦、开始兴奋拍照的那个。

就在这突兀的独处时间,她放空的眼神突然聚焦在面前的围栏里,一个步履蹒跚的灰色身影。通过围栏的缝隙,可以看到那身影的后腿部分,化脓溃烂的伤口涂着绿色的草药,每走一步都能看出伤痛的蔓延——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就是,一直因为“褥疮恶化”而没能和我们见面的苏丹,世界上最后一头雄性北方白犀牛。

MING上前询问一位持枪看护的工作人员,确认了她的猜测。听着工作人员的讲述,她蹲在一旁,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它的耳朵立在脑袋上,长了一圈茸密的短毛,眼睛低垂,可爱敦厚的样子令人无法接受如此可爱的动物竟在忍受如此痛苦的事情。”程铭描述道。

▲MING与项目导师黄泓翔、阿光在犀牛墓地


而在那次偶遇后不过二十几天,苏丹安乐死的消息传来。MING和同行的伙伴都没有想到,这一次初见,竟是永别,看完一篇回忆,她说:“一直忍着没有落泪,直到那句‘胡萝卜是他的最爱’。”

离开奥佩杰塔保护区的前一晚,草原日复一日地迎来激烈的夜间捕食,那是大自然掌控的生死故事。而在人类的营地里,夜色显得又深邃又静谧,唯有一簇篝火熊熊燃烧着,几个年轻人趁着酒劲,都说要一起去金三角,去揭露那些买卖生命的人,热血沸腾。

“我真的不能够想象那个画面,我想象不来,我一定要自己去看看。”MING的话里也带着几分酒意。


中缅边城的噩梦


“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一个可以违反法律,涂炭生灵,这么猖獗的地方。”

距离非洲之行已过去四个多月,大家的生活大多回归正轨,而MING却非要到金三角“亲眼看看”。尽管做足了思想准备,当电话另一头的残酷世界真正呈现在眼前时,MING仍然花了很长时间去消化一切所见。


▲出境口岸打洛


从西双版纳景洪出发,至中缅边境线的一侧,便是这块著名的法外之地,勐拉。山顶有一座佛教寺庙和一座殖民时期建造的唯美教堂,山下则是狼狈的赌徒、邋遢的妓女,以及虎爪、熊掌和晒干大象皮。牛津布鲁克斯大学(Oxford Brookes University)的动物学家文森特·奈曼(Vincent Nijman)在当地的市场分辨出约40个珍稀濒危物种。

对于“外省人”来说,进入勐拉必须要再原籍办理好“边境通行证”才可以入境。毫无准备而来的MING,有些不知所措,她找遍西双版纳的旅行社、联系相关领域的朋友都无所获。


“我也担心旅行社根本没办法带我们去那些非法贸易猖獗地方,我差点准备偷渡过去了。”偷渡进入勐拉,需要骑摩托车,穿过陡峭的橡胶种植园梯田,绕过官方的过境点,终点便是买卖野生动物的户外集市。

在非洲同行的伙伴晶晶,这次也与MING同行。她劝住了冲动的MING,并终于联系到了一家“可以搞定证件”的旅行社。两人尽力表现出对象牙和野生动物制品极大的兴趣,“我们就说‘特别想买’,央求着带我们去看看,旅行社的王导回答‘保证满意’。”

“开眼界”从登车便开始了,MING更愿意称导游为“王某”。带队的王某开始不厌其烦地为客人们“科普”,先强调在此地交易的“合法性”,再介绍各种动物制品的优劣和“品鉴要点”。


▲MING拍下了导游王某(可看到她右手的象牙手镯)


王某自豪地展示着她手上由所谓“象牙中最顶级”的血牙制成的手镯,在手机手电筒的灯光下,手镯映出粉红色的光芒,她神神秘秘地说,非要在大象活着的时候取牙,才有如此奇效。“王某还说‘象皮可以治胃病胃出血,穿山甲可以治不孕不育,虎骨酒、熊胆粉都是好东西’。” MING清楚地记得王某说的话。


在”领教“了摆满象牙制品的工艺品店后,王某带大家穿过一片卖鱼卖肉的普通摊位。奇怪的是,越往里走,市场变得越安静,卖家都闲坐着,并不吆喝和忙活——而这就是阿金口中的那片市集,明面交易毫无遮拦,被贩卖的动物种类齐全。

最初MING只认得出蛇和果子狸,后来渐渐出现了熊胆,果子狸,野生的老龟,鹰,一包包塑料袋装着穿山甲皮,以及被剁下的老虎爪、腿,被剥的皮。

“剩下来的筋和骨头就像镂空的建筑物,黑色的支架还抛了光,老虎的筋很粗,竟有小手指粗细。而虎骨泡的酒,酒装在虎头形状的玻璃瓶里。”程铭有些胆颤地回忆。

▲MING拍下的贩卖野生动物的摊位


虽然害怕,但她始终记得自己的任务。她把外套脱下来搭在怀里,双手抱在胸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左手却紧握手机,使得手机屏幕朝内,紧紧按在衣服里,摄像头恰好放在外面,才得以拍下整个过程,却也难免一路心惊胆战:“有个卖家狠狠瞥了我的手机,我知道他可能有察觉,心里还是挺怕的。”

“这里的人信佛教,却600元一条生命。”MING离开这个地方很久后,谈起那里依旧不能平静,她一直忘不了有只被明码标价600元人民币的小蜂猴,“又像小孩又像小浣熊,我当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就问他(卖家)。”


小蜂猴双臂紧紧地抓住笼子杆,把头埋在胸口,在MING和卖家交谈的时候,把头抬起来看看他们,又低下去。“我当时有个冲动,我应该把它买走的,但最后没有。”谈起这件事,她既后悔又纠结,“说不定它可以不死了?可若是买了,救了它一命,我是不是也参与了野生动物买卖?”


▲MING偷偷拍下这只可怜的小蜂猴


回程的路上,王某非常尽职的“抚慰”游客,她解释:“亚洲象一生换六次牙呢,割掉还会再长!”王某挂着象牙大摇大摆的过境,无所畏惧。结束行程的时候,MING再也忍不住,跑上去大喊:“你等等!谁告诉你象牙砍掉还能长的?” 而王某却依旧云淡风轻,她看起来并不想接受其他说法。

象牙、象皮、穿山甲、蜂猴、虎、果子狸、老鹰还有许多叫不上名字的野生动物。那一刻我真希望一辈子都叫不上它们的名字,希望它们一辈子都不要被普通人所知。 蜂猴宝宝,抬头看了我一眼,“脑子泡酒,身体炖汤”卖家的一句“吃法”,让我的眼泪一直在打转,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能哭,哭了就不能拍了! 臭名昭著的野生动物交易市场竟是一个露天普通的菜市场,这件事情在那儿是有多么平常?人人都说合法,处处都能享用。 濒危的物种,也许吃了就没了。 稀奇的物种,不用怕细菌病毒? 一句“亚洲象换六次牙”的鬼话,就能自欺欺人,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里的空气充斥着肮脏、残忍,吸进一口就让普通人感到撕心裂肺。

时隔半个月,MING才在在朋友圈讲述了这段经历,配了几张照片和视频截图,却暂时没有在更大平台公布。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盲目出头,而毁了这些珍贵的一手资料,她希望等待更大的平台和时机,让更多人看到这一切。“我拍下来,因为这些都是证据,是人类的暴行,它应该被记录。”

“看到这一切,你还有信心吗?”

“我有信心,只是我的信心遇到了他们的固执。‘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这句励志名言被很多人说“天真”,但我想说的是,攀登的方向很重要。”


▲在泰国清迈的大象营地,MING和一只出生22天的小象十分投缘


MING申请了联合国环境署“地球卫士青年奖”项目——这一项目旨在助力18-30岁青年,将个人的想法付诸实践,共同保护并恢复地球环境,为他们提供资金和平台。

她把改善金三角地区猖獗的野生动物贸易作为目标,提出“金三角生态可持续发展计划”,希望能够利用生态友好型的旅游业,配合引导教育,帮助当地人实现“生财有道”,彻底结束杀戮野生动物的“黑暗财源”。她也因此成为了入围联合国环境署“中国地球卫士青年奖”的十五名青年之一。


可对于这次的勐拉之行,MING依然觉得遗憾。“我还是没有深入到核心,比如阿金跟我说的,谁都可以买老虎,他们怎么从一个链条去实现?谁去杀谁去买?我特别想去山里面看一看,到底都是哪些人,什么目的在搞这些东西。”


▲在泰国清迈的山谷


MING相信,这不仅是人跟动物之间,更有人和人之间的硝烟战争,她希望了解这些利益关系,找到解决问题的切入点——她相信人都是有血有肉的,并非平白无故涂炭生灵,而只有解决这些人的根本需求,才能根本上拯救金三角的野生动物们。


MING不是个盲目乐观的理想主义者。“我相信这个事情是可行的,我还会坚持去在各种地方,做分享,做提案,去推动这件事情,但是要想彻底改变,就要拿出资金,要拿出时间,要和当地人合作,要成立基金会,成立公司等等。目前的我,归根结底是能力不足,但我会一直牵挂着它,慢慢解决它。”




后音乐时代


▲在舞台上唱歌的MING


前往缅甸之前,MING在大理喜洲古镇,结识了一位在中国已有几十年之久的美国人“林登”。在他的“喜林苑”,MING认识了许多热爱民族艺术的中美青年,并和美国男孩Alex共同完成了讲述白族蓝染的纪录片《Blue and Shadow》。MING操刀纪录片配乐,通过江苏民歌《无锡景》和云南民歌的融合再创造,把白族人几百年前从南京应天府迁徙到云南扎根的故事,融入了音乐的讲述之中。


▲MING在大理和一起拍摄纪录片的朋友们


其实这个女孩,在此之前的日子,似乎都在和音乐打交道。

3岁学钢琴,8岁学声乐,13岁在咖啡厅做钢琴师赚得“人生第一桶金”,18岁在新加坡拿到“国际艺术节”美声铜奖。本科如愿考入南京艺术学院修读作曲系,在学校里开过演唱会,组过乐团,做过驻唱和钢琴老师,还和老狼一起在央视录过节目。


▲在央视后台和歌手老狼合影


直到在台湾读作曲硕士时,她第一次深入体验到了在不同文化氛围生活的感觉。在克服了最初的孤独感后,她开始享受在台湾的生活,也体验更多音乐之外的经历。她在高雄考取专业调酒师,在屏东县拿到SSI专业⽔肺潜⽔员执照,在花莲体验飞行伞。


▲在台湾花莲体验飞行伞


▲在屏东拿到水肺潜水员执照


而在和来自越南、外蒙古的室友交流时,她惊奇地发现,有许多她从未关注的地方和从未了解的文化艺术和观点态度,她开始迷上这种跨文化的探讨,主动去了解各种国家的历史。“我那时候渐渐觉得,人和人相处是不分国界和文化的,尤其作为艺术家,你不是什么国家的人,你为全世界的人而创造。”


▲在台湾的室友们(右一为MING)


在肯尼亚,她和当地朋友们交谈甚欢,和孩子们打成一片;在泰国,她住在大象营地,和出生22天的小象亲密玩耍,结识了热情可爱的泰国警察小哥Than,他带她到河谷荡秋千,在丛林里的小餐馆饱餐;而在柬埔寨吴哥窟,她遇见暹粒大学历史系大三学生Bora Hak,义务导览只为争取游客的捐款,帮助当地的留守儿童上学,她便在微信积极帮他筹款。


▲在柬埔寨吴哥窟,Bora Hak教程铭怎样拍出更有创意的照片


“做一个音乐人”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而随着“路”越走越远,MING为这个目标加入了新的内核:“关注地球生态环境、野生动物买卖、中西方文化差异,为让中国文化‘走出去’、在国际上建立良好的中国形象而努力。”

音乐是她理解世界的方式,行走则帮她打开了世界的大门,她也就在这二者之间,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平衡点。“音乐是一种思维,而后来我去了解各种国家的文化,思维更是很重要的事情。同一件事情,不同的文化背景,会有很多不同的理解角度,就像音乐一样。”


听她唱起《山丹丹花开红艳艳》,即使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绚烂的艺术感染力。她期待自己能够到纽约学习影视配乐,把中国的元素写给世界更多人听,把中国人的话说给世界听。


▲MING自拍里的常客-钢琴


而申请纽约大学影视配乐专业的申请作品,便是为那次非洲之行中拍摄的纪录片配乐。她想要把非洲元素融入现代音乐,也把自己对野生动物保护、对非洲的热爱写进音符里。

“世界尽头小飞龙”,“行走的小飞龙”,都是她的社交软件“曾用名”,那是因为,小时候的程铭,喜欢玩贪吃蛇。“贪吃蛇玩多了不就变成一条很长的蛇么,我就叫自己‘小飞龙’,有一种驰骋天下的感觉!”MING爽朗的笑起来。


而慢慢长大的小飞龙,正努力飞向更大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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